近日，青海省能源局發布通知，宣布海西州廢止21個分散式風電項目，項目單體容量1萬到5萬千瓦不等，主要分布在格爾木、德令哈等地。事由是，2019年9月青海省能源局下達《關于海西州2019年度分散式風電項目建設方案的批復》（青能新能〔2019〕61號）》，確定海西州分散式風電項目共26個，總裝機51.5萬千瓦，但截止目前，該批項目以及2020年指標內項目未辦理核準和未開工且核準到期的共有21個，裝機容量49.5萬千瓦，需要清理廢止。此次清理項目數量占比80.7%、容量占比96.1%，業內一片嘩然。
金風低碳能源設計研究院
王保傳 孫浩 高超 王帥
01
分散式風電到底有什么問題？
1、從分散式風電元年說起
2018年被稱為中國分散式風電元年。國家能源局于2017年5月發布了《關于加快推進分散式接入風電項目建設有關要求的通知(國能發新能[2017]3號)》（以下簡稱“通知”），又于2018年4月發布了《關于印發<分散式風電項目開發建設暫行管理辦法>的通知（國能發新能[2018]30號）》（以下簡稱“管理辦法”）。政策鼓勵下，2018-2020年僅河南、河北、山西三省政府部門規劃的分散式風電建設規模已超7GW。
但3年過去了，分散式風電發展明顯低于預期，分散式風電行業仍是不溫不火。隨著“雙碳”承諾提出，在2030年前新能源裝機達到12億千瓦以上的目標驅動下，中國的風電開發重回三北，以沙漠、戈壁、荒漠化地區為重點的大型風電光伏基地裝機容量動輒以百萬千瓦計。在此背景下，分散式風電開發還有動力嗎？
2、新形勢下，要求可再生能源高質量躍升發展
2022年新年伊始，國家能源局黨組書記、局長章建華在《經濟日報》發表《推動“十四五”可再生能源高質量躍升發展》的署名文章。文章指出，“在中東南部地區重點推動分散式風電、分布式光伏發電就地就近開發”、“實施千鄉萬村馭風行動，大力推進風電分散式開發”。文章兩次明確提到分散式風電。
不難看出，從國家層面來看，指導分散式風電開發的兩個關鍵詞是“中東南部”、“千鄉萬村”。顯而易見的是，“中東南部”意味著負荷中心、土地緊張、超低風速，“千鄉萬村”則意味著鄉村振興、風電下鄉。從這兩個關鍵詞，不難解釋為什么文章開頭青海海西州被廢止的風電項目容量高達96%。青海省遠離中東部負荷中心、有廣袤的沙漠和戈壁、風資源稟賦優異，基于此三條，青海省確實沒有太大必要建設容量上限僅為5萬千瓦的分散式風電項目。此外，自2021年起我國陸上風電全面轉向平價以后，前述分散式風電項目將執行青海省0.2277元/千瓦時的無補貼電價，風電開發企業面臨著無利可圖窘境。更何況，按照青海省2021年1月發布的《支持儲能產業發展的若干措施（試行）》文件要求，分散式風電項目配置不低于10%、2h的儲能系統后開發企業利潤空間進一步被壓縮，項目面臨虧本。除了經濟收益外，還有項目手續繁瑣等問題，在多重因素疊加影響下，海西州這21個分散式風電投資商缺乏投資動力、不核準或不建設幾乎成了必然。
3、分散式風電建設用地問題
目前我國風電項目建設用地指標管理仍主要依據由住建部2011年發布、于2012年3月1日起施行的《電力工程項目建設用地指標（風電場）》。文件中對于風電機組用地按基礎底板外輪廓尺寸計算，單臺機組在180-450平米之間（原文件指標如下）：
對于機組變電站用地按基礎外輪廓尺寸計算，單臺機組在18-26平米之間（原文件指標如下）：
該標準實施至今近十年，陸上風電機組全面進入4MW+時代、6MW級陸上風機也已開始投運，此文件已不適用于當前主流機組，特別是4MW以上的陸上機組變電站（箱變）面積用地不足，在實際項目操作中已成掣肘之勢。目前風電項目土地預審時，由于采用高于3MW機組時的用地指標暫無全國統一標準，各地國土部門仍按機組450平米、箱變26平米占地上限執行，造成項目征地不足以及后續產生糾紛的問題。實際建設項目中，4MW機組采用了35kV的4250kVA華式箱變，含事故油池的基礎外輪廓尺寸已達到28平米（7m*4m）。常規地面布置5MW和6MW的35kV陸上華式箱變占地達到30平米以上。
還有部分省份對分散式風電項目核準設卡、加碼。根據國家能源局《分散式風電項目開發建設暫行管理辦法》的通知，要求“對于占用其他類型土地的，應依法辦理建設用地審批手續;在原土地所有權人、使用權人同意的情況下，可通過協議等途徑取得建設用地使用權。”但2017年遼寧省發改委曾發文（遼發改能源【2017】273號）要求分散式風電項目“發電量原則上自用為主、機組原則上不超過5臺、風電機位不涉及新增建設用地而使用已批準建設用地”，2019年又進一步發文（遼發改新能字函【2019】25號）要求分散式風電項目核準前“建設場址必須已經取得土地證或土地批件”、“對核準政策把握不當的市地，視情節進行通報”。
上述要求或限制機組數量、或限制土地屬性，均對行業產生了不利影響，已成為國家能源局提出的“實施千鄉萬村馭風行動，大力推進風電分散式開發”行動計劃的絆腳石，不利于“十四五”可再生能源高質量躍升發展。
4、分散式風電項目并網手續問題
根據國家能源局《分散式風電項目開發建設暫行管理辦法》的通知，辦法中第四章“電網接入”對分散式風電接入電網作出了規定，但實際項目中，分散式風電并網仍存在較多困難。該文件發布到現在，絕大多數地區并未形成真正意義上的一站式服務，安裝兩三臺風機的審批手續和集中式風電開發審批程序基本相同。
辦法中要求的 “盡可能在用戶側以較低電壓等級接入,允許內部多點接入配電系統，避免安裝不必要的升壓設備。”但實際上，35kV及以下電壓等級接入的分散式風電項目在電網公司實際辦理接入時仍主要依據電網公司相關技術要求。如國家電網企標Q/GDW 1480-2015《分布式電源接入電網技術規定》、Q/GDW 1866-2012《分散式風電接入電網技術規定》、Q/GDW 1392-2017《風電場接入電網技術規定》。項目實踐中，電網公司將分散式風電項目與集中式并網的風電項目做同等級別管理。如在黑龍江某地，裝機容量5MW、含兩臺2.5MW風機的分散式風電項目仍被電網公司要求建設10kV開關站，5MW風電項目總投資約4200萬元、10kV開關站工程投資約510萬元，投資占比超過12%。
辦法中要求的“在確保電力系統網絡與信息安全的前提下,向地巿或縣級電網調度部門上傳運行信息。”目前國內分散式風電項目均納入市級或省級調度體系，調度管理級別過高。比如山西電網和內蒙電網，風電項目一律納入省調調度管理。調度級別過高，會引起隨調度體系配套建設的調度數據網和調度自動化系統、SDH光通信系統、電力系統二次安全防護裝置、AGC有功功率控制系統、AVC無功功率控制系統、風功率預測系統等投入的聯鎖反應，造成分散式項目電氣二次和通信系統投資過高。前述5MW分散式項目的10kV開關站中，電氣二次和通信部分投入達到280萬元，投資占比超過開關站的50%，并由此造成系統電氣二次和通信設施調試及并網驗收流程冗長。
辦法中要求的“分散式風電應充分利用自身無功電壓調節能力﹐補償分散式風電接入帶來的無功和電能質量控制需求。電網企業根據當地電網運行需要,統一建立覆蓋本地區的功率預測預報體系”基本未執行。項目實際中風機自身無功電壓調節能力被忽視、一般會被要求建設獨立SVG動態無功補償裝置，前述5MW分散式項目的10kV開關站中配置的±1M Var的SVG動態無功補償裝置投資約30萬元。分散式風電項目一般仍由開發企業按項目配置獨立風功率預測系統，單套投資約35萬元。
分散式風電項目并網標準不統一、并網手續復雜、調度級別過高，均已成為分散式風電行業的攔路虎。
02
如何破解分散式風電發展困境？
破解分散式風電產業困境，需要國家、地方、電網公司、投資企業、各利益相關方協同，從產業政策、技術標準、觀念轉變、民眾意識、媒體宣傳、融資支持等多渠道出力，筆者謹提出以下建議供參考：
1)國家層面及時修訂用地指標規定，調整風電項目用地指標，補充單機容量3300kW到8000kW的陸上風機和機組箱變用地指標數據。
2)清理地方法規文件中對風電項目的不合理限制，暢通申訴渠道。
3)由國家發改委、國家能源局牽頭組織關于《分散式風電項目開發建設暫行管理辦法》“回頭看”，調研政策落實情況。督促電網企業落實責任、降低分散式風電并網門檻，降低投資者負擔。
4)出臺國家層面統一的分散式風電接入配電網管理辦法的實施細則，明確土地利用辦法、調度權限、無功補償配置原則、涉網設備配置原則等便于實施或執行的管理辦法。
5)將額定裝機容量3MW及以下且并網電壓等級在10kV及以下的分散式風電項目由核準制改為備案制，管理辦法可參照分布式光伏項目，簡化流程、提高投資積極性，有利于促進用戶側“自發自用、余電上網”分散式風電項目的發展。
6)各省市級電網公司制訂的標準應由電網企業總部統一規范，不能造成各省甚至省內各地區要求不一致的混亂局面，令投資企業無所適從。
7)投資企業應提升思想站位，從助力鄉村振興戰略大局的角度來考慮分散式風電建設，適當降低投資收益標準，藏利于國、讓利于民。比如在開發過程將風電與區域旅游開發、民生改善工程等相結合，風電投資企業隨風電項目改擴建鄉村道路等措施，一舉多得。
8)中東部地區人口密集，分散式風電不應簡單地作為發電裝置一建了之。投資企業可通過政府牽頭、組織村集體或村民通過土地入股的方式，為村集體提供穩定收入，承諾每年分紅。入股的方式可通過現金入股，也可通過閑置土地、扶貧基金等方式入股。在村企合作機制下，培訓當地有一定能力的村民參與部分風力發電運行維護工作，促進農民本地就業。
9)利用分散式接入電網的優勢，在股比分紅的基礎上通過直供電、隔墻售電等方式，降低風電所在村屯或臨近工商業用電電價，切實提升民眾幸福感。
10)政府引導各金融機構有序提供金融優惠政策支持，降低融資難度和融資成本。
11)加大媒體對風力發電的科普和宣傳力度，提高民眾好感。發電企業可將風機涂裝為具有當地特色的形態，促進鄉村旅游、電力科普。
03
分散式風電產業的先行先試
CWEA秘書長秦海巖曾建議在全國實施“百縣千村萬臺工程”，即在全國的100個縣，首批選擇5000個村，每個村安裝2臺風電機組，共計1萬臺，利用農村地區的大規模零散未利用土地，并以縣域為單位進行集中規劃、打包核準。
全國政協委員、金風科技董事長武鋼在2021年兩會期間也曾表示，以河南某風電場為例，通過安裝2臺3MW風電機組，年電費收益可超過620余萬元，扣除貸款、運維等成本，年均凈利潤約超過290萬元，20年運行期將累計創造利潤超過5800萬元。如果組織村集體和村民投資入股，每年可為村集體提供一定比例的穩定收入，為當地創造良好的經濟效益，對開發企業和當地民眾來說都有一定的內生動力。
山西省運城市芮城縣風陵渡鎮是金庸老先生筆下“風陵渡口初相遇,一見楊過誤終生”俠骨柔情虛擬故事發生的地方；風陵者, 風后之冢也，風陵渡也是上古傳說黃帝-蚩尤戰爭風后發明指南車的地方；西侯度村也是發現180萬年前人類最早用火證據、點燃人類文明圣火的地方。在這里，有先民“匼河背冰”的強悍血液、風后排兵布陣的斗爭智慧、女媧摶土造人的創造精神和西侯度點燃文明圣火的拼搏激情。在這黃河古渡口，2020年金風科技旗下全資子公司天潤新能建設了風陵渡12MW分散式風電項目，項目采用了目前全國難度系數最高風機彩繪技術，將5臺2.5MW風機塔架100%全覆蓋彩繪圖。彩繪選用了《背冰先民》、《洞賓故里》、《風后造車》、《西侯渡圣火》、《女媧造人》等極具芮城文化特色的圖案，使得該項目在實現經濟價值的同時，也成為古老與現代完美融合、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宣傳芮城文化底蘊的一道靚麗風景。
圖一 “風后造車”風機彩繪
圖二 風陵渡口“風后造車”風機涂裝
實現廣大農村地區高質量發展將是我國下一階段需要完成的最緊迫任務。人不負青山,青山定不負人，在我國中東部農村地區發展分散式風力發電既可將資源優勢轉化為鄉村集體收入，又能加強農村電網建設、調整能源結構，以低成本滿足鄉村振興過程中的用電增長需求，助力千鄉萬村馭風行動，實現可再生能源高質量躍升發展，同時促進生態環境建設，最終走出一條更美麗、更富裕、更持續的鄉村發展之路。
